爬出地狱的战争 | 一个孩子修复的全过程 · 连载1
亲爱的朋友,从2004年的“李跃儿儿童之家”,到现在的“李跃儿芭学园”,跃儿教育已经走过了15年。
这些年里,有很多永远在我们心里珍藏的故事,它们像天空中的星星,有时虽然肉眼看不见,但一直都在那里,闪烁着自己的光芒。
记录这些故事,是为着一个理想,那就是:儿童身边所有的成人都懂得儿童,都会欣赏他们身上一丝一毫的闪光点,给予欣赏的目光,使这个闪光点获得能量,而发扬光大;对于那些对孩子发展不利的因素,我们用同样良好的方式来对待它,使它自然而然地减至最小。
2004年3月,李跃儿带着3位老师从宁夏来北京,在昌平区天通苑办起来“李跃儿儿童之家”。在这所家庭式幼儿园里,有从宁夏跟随来的7名6岁前的学龄前儿童,和随后入园的北京孩子。
《爬出地狱的战争》讲述的故事,就发生在当时的“李跃儿儿童之家”。
文中孩子名字为化名。
爬出地狱的战争
一个孩子修复的全过程 连载(一)
李跃儿/讲述
徐晓平/整理
徐晓平:“大胡子老爹”,李跃儿教育论坛创办人
1、无影人
瑶瑶哆嗦了一下,赶紧说:不是我!不是我……在这样喊的时候,我看见,他的神色紧张极了。
无影人
瑶瑶在来芭学园(那时还叫儿童之家)时,是我在北京办学的初期,我从银川带来的6个孩子还在。
银川的孩子与北京孩子完全不一样。北京孩子缩手缩脚,什么都不敢玩,什么都不敢动,而银川的孩子,浑身充满了力量,像原始森林里没有受过人类恐吓的动物,每一天都沉浸在自己的工作和创造里,大木块铺得满教室都是,创造房子,创造火车,创造飞船,忙得不亦乐乎。而北京的孩子,大都弱弱的,缩在一旁,看着银川的孩子忙来忙去。
要是有谁不按规则行事,银川的孩子就会马上大声告诉他:你违反了原则——而北京的孩子,不要说原则了,就连“原则”的概念都没有。
瑶瑶是北京孩子,这些特征他身上都有,只是更严重罢了。
他在来芭学园之前,已经在另一所幼儿园上了两年。他被妈妈领来时,是一个……怎么说呢,就好像教室里没这个人似的,就好像……夸张一点说,就是他在教室里不但连个声响不会留下,连个影子也不会留下,既无声又无影。
别看现在的他既高又壮,可那时,虽然也胖嘟嘟的,但你却感觉到他一幅瘦瘦小小的样儿,成天躲在某个角落里不敢出来。真的,我感觉到,他每天到芭学园所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找个角落藏在里边。
银川孩子有一种“天下都是我们的”的气势,大声笑啊,蹦跳啊,四处撒欢啊,当一件创造完成时,就嗷嗷地大声欢呼,每当这时,瑶瑶就会往角落里缩得更厉害。
比如有一次,银川孩子发明了一种游戏,叫“亲人鬼”,就是大家全都变成“亲人鬼”了,满教室亲人。扑上去把别人按倒,使劲亲,除非这个被亲的人假装死了,亲人鬼才会离开,再去抓一个来亲。
瑶瑶被这种场面吓坏了,本来躲在墙角的他,赶紧扯过窗帘,盖在自己脸上,后来连脑袋都裹住了。
因为刚来不久,我一边观察他,一边在拼命想办法搞清楚——为什么瑶瑶在人们欢乐的时候,玩得高兴的时候,却是这样地拒绝,这样地害怕,这样地退缩,甚至要用窗帘把自己捂住呢?
是啊,瑶瑶为什么这样胆小、这样害怕呢?比如每当发生一件事情,发生任何一件不好的事时,老师刚要问“这是谁干的”时,瑶瑶立刻会说:“不是我,不是我!”他一定第一个站出来申辩“不是我”!
这到底是为什么呢?
小老鼠白天出洞
后来,北京的家长找我,说银川的孩子满教室疯狂做事,而他们的孩子全都缩在一边,眼睛里露出弱弱的、可怜的光,怯怯地看着,太可怜了,李老师能不能关注一下?
本来,让北京孩子融入这个环境,尤其是让他们变得胆大起来要经历几个阶段:
第一、先得对这里的人和环境有信任感,这样才能获得安全感,而达到这一点,孩子需要观察很久;
第二、这些孩子从来没有进入一个团体的经验,他们不懂得使用什么样的方式才能进入一个团队,这是一项技能,需要有一段时间用来学习;
第三、孩子以前不太注意一种属于人群的情感和兴趣,他们还没有从一伙人所做的事情里发现乐趣的经验,这是认知方面的问题,这也需要时间去成长。
这是一个自然的过程,得慢慢来才行。
可我如何才能把这一切讲给刚刚接触我们的教育的北京家长,并让他们能够理解呢?为了不让家长们太失落太着急,我和老师们商量如何采取一些方式干预一下,使北京的孩子能尽快一点融入。
有一天,我推起小推车,将北京和银川的孩子掺在一起,轮流来推他们。每个孩子被我用小车推着,嘴里发出嘟嘟的声音,在屋里转一圈。坐在车上的孩子都喜不自禁,旁边观看的孩子们也被感染得咧开嘴笑着。
瑶瑶两手背在身后,手心向外,紧紧地贴在门上。他每天都是这样,每当别人活跃的时候,他就紧紧地贴在门上或者墙上。
那时,北京的孩子本来不多,能被我动员上推车的就更少了。点点肯定不会让我推的,因为她一天到晚呆在妈妈怀里;文雅也是这样——这两个孩子,都在妈妈怀里整整呆了两月时间。
孩子们快乐地笑啊说啊时,瑶瑶脸上没有一点点被吸引的表情,没有一点点看到别人玩好玩的事时应该具有的异样表情。
当时,我的感觉到,瑶瑶就像一只被逼无奈不得不在白天走出洞外的小老鼠,我能感受到,他大概觉得只有贴着墙才能稍稍有一点安全感,所以他就紧紧贴着,眼睛怯怯地、恐惧地看着别人在玩。
不是我!不是我!
那时有个名叫豪豪的北京孩子还在芭学园,豪豪是那种动作特快的孩子,因在家里保护过度,跑的时候从来不知道什么地方能碰伤,明明可以撞着的、拐个弯儿就能避免的地方,就一头嗵地撞过去了。所以,每次跑动时,老师们都得提前赶到前面挡着,不然就会碰伤。就是这样,也防不胜防,每天起码还得摔上十多跤。
这天,我推车时,豪豪撞过来了,叽哩咕噜,一跤摔倒在地,大哭起来。
一个老师跑过来,拉起了豪豪。
而与此同时,我也正好喊了声“瑶瑶”。
瑶瑶哆嗦了一下,赶紧说:不是我!不是我……在这样喊的时候,我看见,他的神色紧张极了。
我也哆嗦了——心在哆嗦……
颠倒的逻辑
这是怎么一回事呢?
豪豪跌倒,是他不小心自己摔倒的。我喊瑶瑶,是因为轮到他坐车了。巧的是,两件事情正好撞到一起。
而瑶瑶以为,是我认为是他推倒了豪豪。我喊他,是要斥责他了。
北京的孩子都在轮流坐我的车,坐完一个我就喊下一个的名字。这个过程自始至终瑶瑶都看在眼里,他应该由这个“现象”归纳出这个“结果”才是——李老师喊他的名字,肯定是要他来坐车的。他应该能归纳出这样结果的!可是他,归纳出来的,竟是我认为是他推倒了豪豪!
这个颠倒了的逻辑、颠倒了的结果让我心惊。
我难过极了。我在想,到底发生了什么,将瑶瑶吓得如此心惊胆战、草木皆兵,以至于……思维混乱?而且,从这些情形看,瑶瑶不信任老师,不相信老师用车推了其他孩子之后也有可能来推他。他已经不相信自己拥有这样的机会了。
我忍住辛酸,对他说:瑶瑶,老师喊你不是那个意思,豪豪是自己摔倒的,与你没有关系,老师喊你是要用小车推你呢。
他浑浑噩噩,梦游似地上了车。
在我推他在屋里转圈的时候,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。自从入园以来,我从未见到瑶瑶脸上有过笑容。我甚至怀疑他不会笑。
2、爬出地域的战争
……老师们疲于奔命了!因为刚刚夺回来这个,还没恢复原样,瑶瑶又抢了那个。教室里鬼哭狼嚎乱七八糟一塌糊涂……
妈妈的眼泪
从那天起,无论走路还是吃饭,我心里都装着这个被恐惧折磨着的小身影,急不可待地要带他逃离这种状态。
而要达到这个目标,我就得了解他的过去,以及他在家里的情况。还有,我还得了解父母对他的看法,了解父母与孩子交往中所使用的方法是否存在问题——这是芭学园里所有孩子入园后都要做的工作。
我约瑶瑶的爸爸妈妈咨询。在听了对孩子的欣慰和担忧后,发现他俩根本不知道瑶瑶在芭学园里表现出来的这种状况,而他们所担忧的,也不是我认为的该担忧之处。
怕他们受不了,我只婉转地描述了一下瑶瑶由恐惧而引发的一些行为。谁知刚讲了一点点,当妈妈的眼泪唰地下来了。
我的心情复杂极了。是不是这位妈妈对我隐瞒了实情,即孩子在家可能也有这种由惊吓而显示出来的非正常状态?或者,是她因为没有认识到这个问题而不能发现?无论是哪个原因,都说明这位妈妈对于孩子的精神关注还不太到位。
我给这对父母讲了儿童的情绪护理和心理护理方面的基础知识,再为他俩分析了瑶瑶现在的状态会给他将来造成什么样的问题,还讲了他俩应该怎么做、我们应该怎么做,之后,向他俩推荐了几本必读的教育书。
不管怎样,瑶瑶妈妈流泪这件事还是让我感觉到欣慰。因为这说明她能体验到孩子的痛苦,能心疼孩子,是个有感觉的妈妈。我平时最怕的,是那些急着追问怎么办但情感麻木的父母。
咨询的最后,瑶瑶妈妈问我孩子现在怎么办——这正是眼下需要的。
我说:现在我们能做的,就是尽量给孩子关爱,尽量让他发现这个环境是爱他的,他可以随自己的意愿来做事情,甚至可以大声说话,可以蹦跳,如果高兴了,还可以爬到任何一个他能爬到的地方,不必非要看成人脸色行事。
他妈妈说:就是现在鼓励这样做,他也不敢呀。
我说:在这个环境里,他会发现其他小朋友与老师之间的关系跟他以前的幼儿园不同;他看着他们欢闹,乱跳乱蹦,大声说话,可以自由地做自己的事情,老师对他们就像对自己的同伴一样;老师不会责骂任何一个小朋友,不会向任何一个小朋友发火……这些信息会在他大脑里积攒起来的,当积攒的量达到一定的程度时,就会产生质的变化。这时,他就认定在这里他也可以像其他小朋友一样自由而快乐地生活了。
听了我的话,当妈妈的已经哭得收不住了。我也拼命地控制着我的眼泪。
我对她说,请你放心,瑶瑶会到这一步的,但在走到这一步时,他就会经历一个极其严重的修复期,你得做好准备。
什么是修复期?
就是变得不可理喻,比如你给他一个蛋糕,他会摔到天花板上。
讨 债
那……为什么呢?他妈妈问,眼神流露着不解。
我说:如果儿童以前不存在被压抑的问题,他的发展就是正常的,他的行为就会按照自己内心的指引和需要做得恰到好处;而如果儿童遭受过压抑,一遇到能够释放的环境,那他就容易矫枉过正。
这个过程是这样的:如果一个饱受压抑的儿童遇到一个爱与自由的环境,要是通过观察和验证,发现这个环境大概是可靠的、吸纳他的,觉得与他生活在一起的成人大概真的爱他,真的会乐意帮助他,那么,这个儿童就会逐渐展开他的生命形式,逐渐开始试验——试验这个环境对他接纳是不是真的,试验这些人对他能够爱到什么程度,试验能不能做以前不敢做的事情……这个时候,他的行为就会超过那个“度”,走过了头,而成为常人认为的“胡闹”、我们所说的“修复”了。这就像一个饿急了的人,遇到食物时一定会吃过量。
也就是说,如果一个儿童在自然成长的过程中,应该发生的而没有发生,应当经历而没有经历,应该做的没有做的话,就算欠下“成长”债了。当进入爱与自由的环境之中,他一定会讨还这个债的。
而如果没有“讨债”的机会,“讨”不回这个“债”,这个“债”所遗留下来的问题,就会铭刻在他的心灵中,成为他人格的一部分。如果没有人帮他解决掉,就会直至成年,直至永远。
而根据我的经验,瑶瑶不但以前的过激行为被控制、被压抑了,就连正常的兴奋行为,甚至正常的工作行为都被控制、被压抑了。
一旦我们再给他这种行为的权利时,他所要做的,不是利用这个权利进行工作进行重建进行发展,而首先是,他所有的关注点都会集中在“能不能拥有这个权利”,以及“能在多大程度上使用这个权利”。
所以,我说他会变得不可理喻,甚至会把蛋糕摔到天花板上,这是完全有可能的。
他妈妈一听,显得很紧张,说:那,该怎么办呢?
我说:只要你的儿子不把煤气灶搞爆炸,不把房子点燃,不把孩子弄伤,不把自己弄伤,其他所有的行为都允许他做。
我继续说:瑶瑶只有经历过一个严重的修复期,才能真正地重建自己,把自己建构成一个活泼的、很有内在力量的、同时又很有自我约束能力的孩子。
那我们在家该怎么做呢?他妈妈问。
我说:每当孩子看你的时候,就向他微笑;你得让家庭的环境自由起来;除了会造成大的破坏和伤害的可能之外,尽量允许他自由地尝试他想要尝试的一切;尽量抽出时间跟他玩,跟他嬉戏;比如找一块纱巾,跟他做“捞大鱼”游戏——就是一网不捞鱼,两网不捞鱼,三网捞大鱼……我说实际上,这就是“游戏倾听”。通过这些做法,让孩子建立起对父母的信任,让他彻底放松下来。其它事情,由我们幼儿园来做。
逃离劫数需要智慧
再后来,每当教室出现欢歌笑语、而瑶瑶本能地藏在窗帘后面时,我就忍不住地推测:在他以前上的幼儿园里,老师的所有课一定是有组织的、一刀切的、统一行动的。
在这个“被组织”的时间内,所有的孩子都要听从老师的指令,要干什么,就干什么,不许说话,不许乱动。
憋了一堂课后,下了课,孩子们就会像监狱放风那样开始撒欢了。这时必然会闹过头,闹过头老师就会认为纪律不好,就会不高兴,而这时,孩子们已经刹不住闸了,老师无法用一个温柔的眼神控制住这一切,而不高兴的情绪会流露出来。
传统方式一直认为,使一个不守纪律的群体守纪律,就必须得有一个让群体感到害怕的人出面维持,而老师大都扮演这个“让群体感到害怕的人”。
他们所采用的方式一般来说首先是拉出几个杀鸡给猴看——某某某,请你闭嘴!某某某,你要是再不安静我可就不客气了!
结果呢,老师真的就会“不客气”:会把某个按在墙边罚站,或者关在一间会让孩子们害怕的屋子里面,关的时间往往超过孩子能够承受的量。这样,孩子们会因为惧怕惩罚,而听老师的话。
而这个老师,就会像顶在他们脑袋上面的枪口——当一个人脑袋被枪口顶着的时候,他一定是顺从的;一旦把枪拿开,第一个行为就是逃跑或者反抗了……这个例子我一直跟家长在说。
许多老师是这样做的,我儿子上幼儿园时的老师就这样做。孩子的天性活泼,爱说爱动爱闹爱玩,每个孩子的形态都是不同的,“这个孩子”的不同与“那个孩子”的不同就像玫瑰与月季的不同一样,怎么能要求一刀切呢。
如果课堂要求过严,即便是安静型的孩子也有憋不住的时候,也会寻找机会 “放”一下的。尤其下了课,孩子会自然“放”开,而老师又没有恰当的“收”的办法,他们就会怨恨孩子而不是怨恨自己——就会觉得,这些孩子怎么这么闹啊,怎么这么不守秩序啊。
传统的老师大都不喜欢这样的“闹”,他们要的是安静和听话,他们认为,安静听话才是好孩子。所以就导致孩子心里积攒着大量的能量等待释放,瑶瑶就属这种情况,这一点大家后面就会看到。
就是在课堂上,每当孩子们热烈地朗读或者讨论时,这种能量也会憋不住地迸发出来,比如会意地大笑,热烈高涨,高涨得不得了,课堂上就会喧闹成一片。这时老师通常使用的方式就是大喊一声,或猛敲桌子,嗓门特大,表情特凶,样子特别可怕。儿童是感觉动物。非常灵敏的感觉动物。这一分钟你冲着他笑,下一分钟你突然面目狰狞了,让他那灵敏的心灵如何承受呢?
在芭学园,老师们会用一套特殊的技巧来“收”,让他们归于安静。不然孩子可能会“发疯”,会敲桌子,由讨论问题发展到说脏话,这种事我们经历过很多次了。
而在传统方式的园里,一般的规律是,每当孩子们显得十分高兴的时候,也就意味着离老师骂他们不远了。老师惩罚孩子的方法也是五花八门,比如对于不睡午觉的孩子,有老师用双面胶带贴住他们的嘴和眼睛……
我推测,多次的这种经历让瑶瑶变得十分警觉、十分灵敏、十分知道如何才能保护自己。每当他感觉到老师快要骂人的时候,甚至当老师喊了他的名字时,他就会本能地启动自我保护机制——比如扯过窗帘,把自己遮在里面。
逃过劫数是需要智慧的。他肯定在以前的园里用这种方式逃过了许多劫。是险恶的环境,让瑶瑶成长起一种逃离劫数的智慧。
拉开修复的序幕
唉,这个过程不能细说,细说就成一本书了。
大概用了两个月时间吧,瑶瑶这才确定,他的“遮起来”没有任何意义。
因为每当他“遮起来”时,没有人注意他的“遮起来”,没有人在乎他的“遮起来”,甚至没有人发现他已经“遮起来”了……
而且,他还发现,对于活蹦乱跳的孩子,老师并没有实施严厉惩罚。如果有人闹得太过火了,比如一把将小朋友推倒,或者破坏了他人的工作,老师最大的“惩罚”就是抓住他的两只胳膊,告诉他不可以推小朋友,不可以破坏他人工作,可以怎样。
这一切都被瑶瑶看在眼里,他开始慢慢信任这个环境,他的安全感也就慢慢建立起来,因而,也就顺理成章地,拉开了“修复”的序幕——
这一拉开,就是好多个月,近一年啊……
爬出地狱的战争
说到瑶瑶的修复,我实在找不到恰当的词汇来形容……那是一场旷日持久的战争,由地狱爬向天堂的战争……
开始的时候,瑶瑶用试探眼光怯怯地在教室里走来走去,试着摸摸这个摸摸那个,试着拿眼睛扫着老师,看看老师有什么反应。许多次之后,发现没反应,就跑跑停停、停停跑跑,也发现老师没有什么反应。于是,突然有一天,他彻底放开了——开始抢夺小朋友的东西。
最初,当这种行为发生时,老师便走过去说:瑶瑶,不可以抢小朋友的东西。
但不起作用。
再制止,仍然不起作用。
我们想了一下,就开始嘲笑起自己来了。在瑶瑶以前的幼儿园里,老师在发现这种情形时,所使用的表情一定是非常严厉甚至可怕,所使用的口吻一定是斩钉截铁的甚至声嘶力竭,所使用的用语多半都是不加选择的,什么样的用语能伤害孩子就用什么。而我们的老师,友好的表情、温和的口吻、善意的用词——“不可以抢其他小朋友的东西”——这怎么能使瑶瑶停止他的抢夺呢?
瑶瑶发现,哇!原来这样啊!我可一点不怕她们!
所以,几乎是突然之间,瑶瑶开始乱跑乱闹乱喊乱叫了,他将抢夺其他孩子东西的行为升级到疯狂的程度。不论你玩的是玩具还是教具,他都是猛冲上去抓起就跑。
那时银川的孩子还在,他们的状态极佳,当沉入工作时,根本容不得别人打扰。即便是不打扰,即便是在一旁观看,他们也会感到不舒服的,也会直接提出让你离开。如果不离开,他就会告诉老师“他在这里看着我,我都不舒服了,能不能请他离开?”要是有人动了他们的教具,在银川孩子的眼里简直觉得不可思议了!
“啊!我在工作呢,你怎么能动我的教具?”
竟然有人连这个都不懂,多么不可思议啊。
但是北京的孩子就是不懂,尤其是瑶瑶……那段时间,老师们每天要做的事就是在鬼哭狼嚎声中追赶瑶瑶,把被抢教具或者玩具夺回来,然后再帮那个被破坏了工作的孩子恢复原位。
为此,老师们疲于奔命。因为刚刚夺回来这个,还没恢复原样,那个又被抢了。教室里鬼哭狼嚎乱七八糟一塌糊涂,整个一团糟啊。
这还不是最要命的,最要命的……是瑶瑶发展到推人,乱砸乱扔东西。他的行为完全失控了,一拿到任何东西,都会朝着人群砸过去,他的“拿”和“砸”都是无意识的,因而更加可怕,更加难以调整。
比如他拿起一只杯子哐哐就砸,根本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砸这只杯子。他没有意识地在动。他就是想动,想破坏。
如果是正常状态的孩子,他拿到这个杯子时会先看一看,如果觉得好看,就会仔细观察,或者这里敲敲那里敲敲,听听声音好不好听,揣摸能够干什么,怎样用它来玩。这是孩子的探究,就是所谓的“工作”。他是为了了解这个东西才这样做的。
而当一个孩子拿着杯子,手在哐哐乱砸,眼睛却在东张西望,砸着砸着,完全没有目的哐地一下扔过去了——没有目的,没有意识,这种无目的无意识的行为,是儿童的不正常状态。
快乐原则不快乐
这就是说,瑶瑶只有动的欲望,而没有想到为什么要动、动是为了什么目的。这种无意识的动,证实了我先前的推测:这个孩子动的欲望曾被严格地控制过,被严重地阻碍过,因而成为了他的问题。
当一个人心里有了某种问题的时候,他就无法正常思考了;当这种问题成为他的痛苦根源的时候,快乐原则就启动了。
快乐原则指的是,在人的心灵里,本来应该是被快乐充满着的。整个空间没有给痛苦留下任何位置。如果痛苦侵入了,而你又不太在乎,那么这个痛苦就会呆在原地,不会扩散,你也能够忍受,仍然是快乐的,只不过快乐的质量有所降低而已。而当这个痛苦加大,或者不太大的痛苦受到刺激,使你很在意了,这个痛苦就会急剧扩张,成几何倍数地放大开来,致使快乐的空间被严重压缩。这个时候,人的快乐原则就会启动,就会寻找快乐,人也就会转瞬之间,进入到丧失理智的状态。
快乐原则其实一点都不快乐,它不过是为了排泄痛苦所采取的行动罢了。
比如某人对另一人特别不满,一直强忍着,忍到某一天时,突然有个朋友说了这“另一人”一通坏话,然后又说,那“另一人”背地里如何如何在说你的坏话……一下子把他的痛苦给激活了。这个时候,他就会启动快乐原则,开始发火,对着这位朋友大发雷霆,找个由头与他过不去。可是这位朋友并未招惹他呀。他这样做,实际上是因为排泄痛苦而丧失了理智。
那么,瑶瑶的快乐原则是什么呢?
就是动!
让生命显现自然法则
这就是修复啊!这种修复,这种由于突然的松绑而导致的过激行为,它在教育方面及在儿童发展方面的意义何在呢?
第一、他一定是遇到了一个爱他的、给他自由的环境。
第二、说明他以前在家庭或者学校里,存在过被压抑被干涉的情形。他在哪方面出现了修复现象,就意味着在哪方面出现过问题。
第三、只有通过这样的修复,他才有可能进行心理的、人格的、以及学习机制的重建,展开他的生命,从而走向正常。
现在,对瑶瑶来说,首先要解决的,就是前面所说的那个“走过头”的问题。等这一步完成之后,他才会重新建构自己,让生命重新显现自然法则,放射灿烂光辉。
请魔鬼走开
新来的孩子越来越多了,而这些孩子,无一例外地不知道如何保护自己。在这种情况下,瑶瑶呆在教室里的确是一个极大的不安全因素。他的动,他的破坏,他的对其他孩子的伤害,已经到了不得不将他列入“特教”的地步了。
真的,那时我们不止一次地考虑要对瑶瑶实施特殊教育——将他与其他孩子分开,专门安排一个老师,整天带着他,带他到荒郊野外,到一切能够去但又危险不大的地方,放开来让他动。通过动来释放他内心积攒的不正常能量,等那些能量释放完了,再让他回到孩子中间,进入下一步调整。
就好像是,瑶瑶心中有个魔鬼,我们所要做的,是想方设法把这个魔鬼释放出来,请魔鬼走开,这样,他才有可能参与到正常的活动之中。
记得有次家长沙龙,我对瑶瑶妈妈讲了这个想法……开完会后,我看见她在向刘老师诉说,说着说着,两个人抱头痛哭起来……
这样的情景我经历了许多,知道家长在这个时候是最难受的,他们不知道孩子将来会怎么样。孩子没送到芭学园的时候,他们没有受过这样的心灵苦难,一天一天地就这样过了;孩子送来,他们就会开始经历为孩子以前受的不公待遇而心痛,为孩子现在的状态而伤心,为孩子将来而担忧。当下看不到任何希望,对我们给予的肯定答复又无法完全相信——因为他们从未经历过这一切。
但瑶瑶妈妈,哭虽哭,疑虽疑,仍然会头也不回地照着我们要求的去做,这在家长中的确是不多见的。
所以,看着她痛苦的身影,我很是暗暗地佩服。
(未完待续。本文为连载第一篇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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